方励之在1986年对中国科技大学的学生说,

我仍然主张民主绝对不是给予的，是靠自己争取到的。基于这样的情况，今天是最明显了，在科大，大家都认为是比较民主的这样一个环境，哪怕在这样一个环境，民主的确还需要大家争取才得到的。这并不是我们要压制民主或非民主，而是由于传统观念、传统因素在我们身上的烙印很多。所以，民主只有靠大家的觉悟，争取到才是牢靠的，否则给予你的是会被收回去的.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censorship), 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平台来系统阐述我对民主的理解和观察, 我于是决定在自己的 github 上首发.

民主并不是一个大功告成的完美产品. 它是一个不断更新换代的 iphone. 你在2017年还拿 2007年的 iPhone 告诉我, 说这是目前最好的智能手机. 我就呵呵了, 现在随便一个路边摊的山寨手机都比2007年的 iphone 好用10倍, 价格也才1/10都不到.

在我看来, 民主是招标提供公共服务的一种市场竞争机制. 你的服务不到位, 你的价格太贵了, 我有权利用政治选票换一家运营商.

人类民主的历史

把民主放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上看, 人类并不是自古就存在的, 政府也不是自古就存在.现代民主的诞生, 大概要从1688年英国的光荣革命和次年的权利法案算起. 民主是特定社会条件下的产物. 因此, 我这里先简短地回顾一下人类社会的发展.

任何物种, 它的先决条件就是要生存下来, 没有任何物种想成为博物馆里的化石. 人类没有进化出钢牙利爪, 而是进化出具有语言能力和思考能力的大脑, 纯属偶然. 而并非偶然的是人类选择了群体生存的方式, 进行劳动分工, 制造工具, 从而拥有了战胜老虎等猛兽的力量.

群体生存的最早形式就是原始部落, 这是与打猎采摘为主的生产力想适应的. 农业发展起来时就有了农业社会, 工业发展起来时就有了工业社会. 社会等级的出现, 最早是论功行赏, 胜者为王. 立国的君主一般都是军事能力杰出的强人, 推翻的是之前”残暴的”统治. 但是再强, 他也不能一个人治理整个国家. 他需要靠家族亲信来维持他的统治. 这是一整套的生态系统, 军事, 经济, 医疗, 教育, 交通, 等等. 只要是人类的需求, 就会发展出相应的机构. 满足了生存的人类有了日益增长的需求, 政府机构也就日益臃肿.

商业的发展, 表面上看是商人为了赚钱, 实质上是高效率地满足了人类各式各样的私人需求. 原始社会是没有商品交易的, 因为没有盈余. 酋长身兼多职: 军头, 财阀, 独裁, 垄断分配各种物资的权力. 生产力逐渐发达, 人们才有机会拿自己擅长的技能去换取自己不擅长又所需的东西. 这是一种良性循环, 人类的劳动分工可以越来越细, 知识的积淀也可以越来越丰富. 知识最早靠面对面的口耳相传, 后来有了竹简和羊皮卷, 有了造纸术和印刷术, 从雕版印刷, 活字印刷, 油印, 喷墨印刷, 激光打印机, 到3D 打印机. 21世纪初互联网的兴起更是让信息的传播更加快速和低成本. 人类的劳动分工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细程度.

其实商业机构和政府机构满足的都是每一个个体的需求, 只不过一些公共服务, 比如国家安全, 社会治安, 空气环境, 交通公路. 这些东西如果按单价出售, 普通人是买不起的或者不划算的. (特别有钱的人, 他们当然可以买雇佣军, 配私人保镖, 买大片山庄或海岛, 铺设私人通道, 上私立学校. 有钱总是可以买到最个性化的服务.) 于是劳苦大众通过纳税的方式, 养活政府以提供公共服务. 其实如果光纳税而没有权利监督政府选举政府, 本质上跟黑社会收保护费没有什么区别.

古希腊的民主

因为古希腊的雅典城邦也有过小圈子民主, 这种民主竟然把一代哲人苏格拉底给判了死刑,

英国民主的历史

封建制度是组建社会的一种方式, 君王用赠予土地权的方式来换取领主的军事服务和劳力. 具体的表现形式有多样性, 比如春秋时期的中国, 古埃及,中世纪的欧洲各国等.

1066年前后, 无子嗣的英格兰国王去世, 没有兑现之前许诺给法国诺曼底公爵威廉的王位. 身为私生子的威廉很生气, 挥军六万横渡英吉利海峡, 打败了继任者夺取王位. 而英格兰早期的国王是没有常驻的军队和警察的, 主要靠有实力的领主来维护统治. 而早期议会的 主要成员是贵族和教宗,其召开是不定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寻求意见关于征收战争税款的法令. 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 矛盾时有发生, 议会也常常被强行解散. 强悍的君王也能强行通过法令而让国家机器正常运转.

1341年前后, 骑士和自由人也开始被召唤来参与讨论, 这就是后来 house of commons 的雏形. 能进入这个圈子的人很少, 约占3%. 而且限定为至少有40先令财产的人才有投票权. 而直到1928年, 所有21岁以上的英国女性才有投票权.

1642-1651, English Civil War, 是发生在议会与保皇派之间的一系列武装冲突.

1685年, 新上任的国王 James II 公开支持天主教, 大幅任用天主教徒. 于是 Protestant 纷纷抗议, 议会把James II的女婿兼荷兰国王William请来. William带了11 k 步兵和4 k 骑兵登陆, 而James II的军官纷纷倒戈, 最后James II出逃法国. 此称光荣革命 glorious revolution, 议会进而通过了 Bill of rights, 从此确定了议会的权利, 约束了国王的行为. 这是1688年, 君主立宪制是人类历史的一个里程碑.

此后过了6个君主, 到了维多利亚时代(1837-1901), 她有9个孩子, 40个孙辈, 37个重孙, 英国的国力达到历史巅峰. 又过了四个君主到了ELIZABETH II时代(1952至今). 因为这两个女王在位时间都是惊人地长 (64年), 搞得我以为英国就一直都是女王. 自秦朝起, 中国的帝国都是家族统治, 按姓氏来区分, 比较好记. 而英国和欧洲大陆是通婚的, 没有子嗣就会找别的国家借一个, 难记! 1500年里有66个君主, 详情.

Her Majesty’s Most Loyal Opposition 看每周三英国首相接受反对党质询半个小时还是很有意思的.

美国民主的历史

1775-1783 年的美国独立战争和独立宣言,实际上就是美国版的Bill of rights.

顺便插一句, 五月花号是1620年的事情, 也就是在独立150年前. 船上的 William Brewster 是一个关键人物:

  • 英国人, 当过荷兰的外交助理和邮政大臣
  • pilgrim 与当时的英格兰教堂意见无法调和, 被定为非法组织.
  • 被 pilgrim 的服务吸引, 成为 pilgrim中唯一有政治和外交经验的人.
  • 移居到荷兰, 一方面难以适应荷兰过度开放的文化, 一方面还遭到英国的搜捕. 不得不想办法离开.

美国的民主是建立在英国民主的基础上的,但也远不到完美的地步. 1830年有 Indian Removal Act. 很难想象彻底铲除原住民是一个民主国家干的事情! 1860年代爆发了有关奴隶的美国内战. 现代人也很难想象一个民主国家还会有如此血腥黑暗的奴隶制度.

如下图可见,美国建国时, 投票率也就1%左右. 当时宪法对投票权没有明文规定, 解释权下放到各州, 于是有财产的白人男性才有资格投票, 而财产数额也是各州不一. 1828年允许无财产的男性投票, 投票率飙至10%. 1920年, 允许全国女性投票 (有些州早些), 这样投票率从20%提高到40%左右. 而1900 年的下跌则是南方战败州利用法律空子禁止黑人和穷人投票. 一直到1965年专门通过了一项投票权法案才算尘埃落定.

民主的多种体现形式

民主最基本的两个话题是:

  1. 国家元首是如何产生的?
  2. 国家立法院/议会是如何产生的?

美国的国父之一 James Madison设计了参众两院的国会架构:

  • 参议员每州两席, 当时是13个州,因此是26 席. 每个位子任期6年,每两年改选1/3.
  • 众议员按各州人口比例分配. 并于 1911年通过任命法案把上限定为 435 席. 100多年后的今天, 美国人口涨至3倍, 总席位依然是435席. 平均每席代表 0.6~0.7 M 人口.

当我回过头来看美国的母国—英国, 不禁大跌眼镜. 英国人口规模只有美国的1/5, 65 vs 320 million, 居然比美国议员还多

  • 上议院 house of lords: 802个位置, 690个终身贵族, 87个世袭贵族, 25个灵职. 居然不是选举的, 搞得像一个贵族俱乐部. 多次改革失败.
  • 下议院 house of commons: 650 席. 年薪 75 k 英镑.

德国, 上议院Bundesrat: 69 由州政府指派; 下议院 Bunderstag: 630席.

法国, senate: 348; national assembly: 577

日本, 242;475

俄罗斯:俄罗斯联邦委员会:170 (每个联邦主体两个席位, 由地方首长指派, 地方首长由普京指派, 呵呵) 国家杜马:450

韩国: 300 单一议会

新加坡: 101

台湾: 113

中国人大: 2987; 人大常委: 166

党中央: 205; 中央政治局委员: 25; 常委; 5

香港立法委: 70; 选举委员会: 1200

## 中国民主的历史和现状

革命是动听的口号, 听起来令人心潮澎湃的美丽新世界. 好像革命了,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而且绑架了道德, 好像道德高尚了, 一切问题都会水到渠成. 然而, 这只是穷苦人民的一厢情愿. 如果你是因为想得到更多而盲从了革命, 你更可能被以革命之名失去更多.

为什么应该选择渐进改良而不是武装革命? 因为整个社会的正常运转是一个相互影响, 唇齿相依的生态系统, 如果突然出现了权力真空, 或者空降了一个自以为是的野蛮物种, 生态系统就会被打乱. 一切秩序和既定规则要重新摸索和重新平衡, 结果就是绝大部分生物的正常作息受到干扰, 它们宁可回到过去安稳有序的小日子.

孙中山

暴力革命具有惯性, 破坏性和emotional abusive的惯性. 从从1895年建立香港兴中会，至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十六年间，孙发动十次武装起义. 然而民国建立以后，他的实力有限，他又成立广州军政府试图武力推翻北洋政府. 即便蒋介石北伐成功, 其后军阀混战依然不断, 根源就在于列宁式政党的独裁基因.

最可惜的事情莫过于具有早稻田留学背景的宋教仁在组阁期间被暗杀. 于是民主的势力变成一盘散沙.

宋教仁看孙中山很清楚:

1908年11月23日，宋教仁表示说：“像孙逸仙那样的政治家做领导人，中国革命要达目的，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我们相信，在真正的大首领出现之前，努力钻研有关的政治的书籍是得体的。”

“讨论宪法，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应如何分配，中央与地方之关系及权限应如何规定，是皆当依法理，据事实，以极细密心思研究者”。认为只有议会政党责任内阁，才是救治“不良政府医生”。

而袁世凯想搞君主立宪制, 走了一步臭棋. 于是北洋军阀又成为一盘散沙, 陷入混战.

日本和平派被刺杀的首相犬养毅问孙文这辈子最爱的三件事: 革命, 女人, 读书

1924 孙中山提出建国大纲, 三阶段: 军政,训政, 宪政. 1925年就去世了. 光有 idea 是不够的. 怎么执行? 衔接细节如何? 每一步都要花费心血和精力.

中华民国: 军政(1917 广州军政府,-1928 北伐成功). 1991年开始宪政.

中华人民共和国: 还处于军政和训政阶段, 就是军政府+党政府.

所谓的五权分立, 更是没有实践经验的乌托邦罢了.

思考

小到婚姻家庭要经营, 大到国家政府, 都要经营. 民主就是反对政府的垄断经营.

经营政府是一门科学, 但更多是一门艺术. 科学意味着有量化的标准, 你做决定是采用 operation research 的方式实现最优. 但是你的 activation function 并没有一个现成的公式的, 所有权重都是可以调参的. 改革总是有人获益, 有人受损的, 至少从早期来看是这样. 而且, 穷人选票多, 诉求多, 当选者却很难精准地让这些人受益. 至少权贵们早就把这一套游戏规则玩透了, 他们到手或即将到手的美味是不会拱手相让的. 他们的利益小团体占据险要, 易守难攻. 你以为可以买门票进去看看. 对不起, 这里是私人领地.

最大的错位在于你以为你是政府这家上市公司的股东, 你要求公开透明. 结果却发现, 它是家私营公司, 根本就没有上市. 你想投诉这家公司, 却被公司的保安关了小黑屋.

游行示威是表达诉求的一种方式, 透过呐喊试图影响决策树里的权重.

到底什么是民主

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连基本的概念都没有界定清楚就扯了半天的历史. 民主和共和制又是什么关系?

按照这个维基条目, 亚里士多德把国家制度按两个纬度确定, 统治者的数量(一人, 少数, 多数), 服务对象(全体, 部分).

我觉得林肯说的要更加具体一些: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前两个说的是被选举人是从人民中来, 所有人民都有投票权. 只有统治者的权力来源是人民赋予的, 它才可能为人民服务.

二战的起源地德国和日本, 当时已经有了议会民主, 但是战争狂人依然有办法清除异己, 操纵议会和法院,凌驾于任何法律之上. 而在2017年一月, 中国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周强居然敢说,“要坚决抵制西方‘宪政民主’、‘三权分立’、‘司法独立’等错误思潮影响，旗帜鲜明，敢于亮剑。” 随后的«人民法院报»发表”中国国情为何不允许照搬西方司法独立”, 强调我国的司法讲究政治忠诚. 我才意识到, 光有法律的制度, 没有法律的精神和实质, 是不够的. 政治的洗脑, 培养了大批没有独立意识的臣民.

1750年孟德斯鸠著书«论法的精神», 将政治体系分为三类：共和制、君主制以及专制。共和制度会随着不同国家、习俗而有所改变，对于平民较为开放的便为民主共和，而较为采取菁英取向的便是贵族共和。而君主制与专制的不同取决于有无“制衡力量”，即贵族、教士等等。如果有的话便是君主制度；若没有的话便是专制。

孟德斯鸠认为在这些政治体制背后有一套“原则”存在。这套“原则”会驱动人民来支持该政权并为其效力。

  • 以民主共和而言，此原则变为“崇尚德性”–将公共利益置于个人之上。
  • 对君主制而言，动力则是“热爱荣誉”，对于更高位阶、特权的渴望。最后，
  • 对于专制政体而言，原则便是“对统治者的恐惧”。
  • 一个政治体系如果缺乏支撑的原则，孟德斯鸠认为它便无法长久存在。举例来说，英国在内战之后（1642–1651）无法维持共和国的存在，便是因为这个社会缺乏对于德性的崇尚。

这些原则并非一成不变, 既跟政治体制发生互动, 也会随着社会物质文化的需求而发生变化.

三权分立是权力制衡的其中一种解决办法. 所谓三权:

  • 立法(议政). 由立法机构行使. 参众两院, 上下议会, 国会, 人大常务委员会.
  • 执法(行政). 由政府的各部门行使, 包括公安局, 检察院(中国特色), 司法局(相当于政府的律师). 英国的议会首相制是行议合一.
  • 司法. 由各级法院行使审判权. 联邦法院的法官由总统提名, 参议院通过.

制宪先贤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曾评论说：“司法部门既无军权，又无财权，不能支配社会力量与财富，不能采取任何主动行动”，是“分立的三权中最弱的一个”. John Marshall在就任大法官期间争取到了宪法的解释权.

而中国特色的人大常务委员会居然有宪法的解释权, 这是有重大隐患的. 因为你随时可以说别人误解了你的意思. 这不是你立法不明晰不精准的错误吗? 居然敢怪别人曲解?

民主是少数服从多数, 宪政是保护个人的自由. 多数人的暴政是可以打着民主的旗号的. 所以法官不应该由人民选举. 法官是一种需要高度专业知识和品德操守的职业.